人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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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偶
魔鬼，奴仆，巫師。
邪惡的三人組合。
外加一個在宮外的王都商人……
一時間，惡魔玩具房已經擠著好幾個男人了。
男巫坐在岐玉身旁，一只手臂橫在沙發背上，語氣十分不屑：“你來幹什麽？”
柳序郕莞爾說：“為了與岐玉見面……我怎麽能不來呢。”
“我也經常和他見面，見得比你多多了。”
“這可不一定。”
付北不吭聲，低頭瞥著岐玉的黑桃心尾巴，悄悄伸手摸了一下。
岐玉見狀仔細看了看三人，奇道：“你們是準備打架了嗎？”
柳序郕無奈：“寶寶，你好像很喜歡看別人打架。”
“看看你們打架而已，我又沒讓你們幹別的事，這也不行嗎？”
岐玉不高興了。
他這次都沒有搖旗吶喊。
“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，我也喜歡看他們打架。”
柳序郕誠懇解釋。
宿淩冷冷嗤了聲，起身去給岐玉倒蜂蜜牛奶。
岐玉如今住的房間，是皇帝特意設下的玩具房，距離皇帝的臥室不遠不近。宮廷裏人多眼雜，為了避免麻煩，他大部分時間都是以人偶的方式出現。
也就是今天叫柳序郕上門，他才變成了惡魔形態。
咻~
他又變成了迷你人偶。
“寶寶今天讓我過來，是因為路格蘭溫青空的事？我聽說了他們的一些消息……現在應該從南邊那兒回來了。”柳序郕的語氣，如同在談論王都氣候，“在路上讓人做過幾次意外，可惜他們都沒死。”
人偶沒有立刻發表答覆，而是在茶幾上背著手走來走去地思考。他今天身上穿的是靛藍西服套裝，玩偶的衣服設計通常都誇張化，羽毛、黃金與綠寶石點綴的外套與黑襯衣，底下是短褲和一雙及膝長靴，只露著一小截大腿，仔細一看，長發裏也編了幾道細辮子。
他走來走去，在場男人們的視線就隨著他的身影不斷移動，直到他一停下來，就有兩個男人朝他伸手，手心朝上，這是邀請岐玉坐上來的意思。
“溫青空受傷，我就猜到是你幹的……他今天就要回皇宮，皇帝打算去探望他。”人偶在付北的手裏坐下來，“我也打算去瞧瞧。”
柳序郕奇道：“你計劃給他的傷口下咒？”
“這種事如果發生了，肯定是皇帝做的。”
岐玉說。
被送去聖教會撫養的皇子，與皇帝不睦，這早就不是秘聞了，甚至聖教會都支持溫青空做新皇，就等著皇帝死了。
“你最近在做什麽？”
他又問柳序郕。
“我在處理邊境那些事，還有路格蘭那兒……稍微忙了些，你這陣子先待在皇帝身邊比較好，如果有什麽事，務必通知我。”
“到時候說吧。”
岐玉晃著腿，他是認為不會再有什麽意外了。
皇帝恢覆了健康，野心勃勃，如今一意懲治聖教會與大貴族。
過完國慶日，聖教會就自顧不暇了。
接下來就是謀殺時間……
岐玉拿了一把小折扇，輕輕扇著風。
室內安安靜靜，三個男人都低頭看著他。
事情已經談完了，柳序郕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，甚至轉過眼開始端詳桌上的一套迷你桌椅，玩具房的所有玩具，恐怕都是給岐玉準備的。
見柳序郕不打算離開，岐玉幹脆把他留下來吃一頓午餐。
算起來一共四個人，方桌剛剛好。
當然，人偶不需要座位，他都是在紙巾盒上坐著。
這一次，投餵他的人變成了三個。
付北：“喝一口你上次喜歡吃的梅子湯。”
宿淩：“先吃肉再說。”
柳序郕：“寶寶，來一口奶油面包。”
接踵而來的叉子勺子各種食物……
唔。
太飽了！
最後嘬了一口玉米湯，岐玉慢吞吞躺倒在桌布上。
他說：“不吃了。”
旁人的視角，一只迷你人偶在桌上躺平了，時不時翻了身踢踢紙巾盒。
柳序郕十分關切：“是不是吃撐了？我幫你揉揉肚子？”
“不要……”岐玉揉了下眼睛，“我去休息了，你們自己吃吧。”
說著，人偶就從桌上一躍而下。
他一走，三個男人都如同嚼蠟，迅速結束了午餐。
在皇宮的日子，岐玉大部分時候都在皇帝身邊。
皇帝出賣靈魂做了魔鬼的奴隸，也更厭惡聖教會的存在。
午睡之後，宿淩帶著人偶岐玉去見皇帝。
裝潢豪華的書房特意放下了一張矮書桌，人偶就坐在上邊，身材高大的另外兩個男人，也只能坐著過於矮短的椅子。皇帝已經不必再坐輪椅了，他已然蒼老的面容煥發光彩，不再混濁。
他對惡魔之力深信不疑，也深知這一消息必須在眾人面前隱瞞，否則聖教會就得大做文章。
“明天就是宮廷凈化儀式了。”惡魔人偶托腮說，“聖教會得有很多人過來。”
人偶有點嬰兒肥，雙手捧著臉，臉頰就擠出了一點軟肉。
他每次一本正經講話，宿淩都得仔細研究半晌，越看越覺得可愛。
……與欺負人的時候完全不同。
宿淩一邊看他，一邊轉轉手裏的腕表。
腕表是皇帝贈予的禮物之一，宿淩現在名義上是皇帝的寵臣，還被封了個伯爵，但其實只是給岐玉打幌子而已。
岐玉與皇帝再次說起聖教會。
聖教會的教廷機構，目前已經取代部分自治州官僚體系，與兩個獨立國簽下協約，皇帝不滿已久，如今他身邊有了惡魔，開始認為時機漸漸成熟。
也是這個原因，皇帝決定去探望那位長在教廷裏的皇子溫青空。
“只是探望嗎？”
岐玉直白問他。
皇帝不假思索：“溫青空還沒有到必須死的程度。”
以後就不一定了？
岐玉無所謂這種劇情走，但如果皇子被父親所殺，系統一定又要尖叫了。
三、二、一……
【你們都在幹什麽！！不是說好是實驗一下Downtown的反應嗎？？能不能盼點好的，把劇情攪亂成這樣……】
‘溫青空那麽重要，既是神父，又是皇子，戲份很重，怎麽也不會這麽快就死了的。’
我只是好奇，這一次Downtown游戲為什麽沒有出來阻止我？他們到底是以什麽標準來判斷的？’
【可能他只是想震懾你？】
是嗎。
……真討厭。
皇帝的兒子很多，作為君主他幾乎都不與他們往來。溫青空是他的小兒子，這一次在返回王都的路上遭遇了，襲擊者目前還沒有捉到，這個時間點，那位幕後黑手大概正在宮外的柳氏豪宅裏喝下午茶。
皇帝打算去探望溫青空，只是做表面功夫而已——所有人都這麽想。
皇子們住在遠離皇帝寢宮的另一片宮殿，傭人們一早就知道了皇帝來訪，無一不認為這是皇帝自己在做做樣子。
但他們並不知道，皇帝肩上還坐著一只操縱他的惡魔。
當然，在去往宮殿的車上，為了避免被認出來，岐玉還是決定一頭紮進大衣口袋裏。
皇帝穿了一件厚鬥篷，戴高帽，乍一看是氣勢洶洶，溫青空的傭人們都很驚訝。皇帝這陣子……好像回光返照了？身體一下子硬朗了起來。
到了宮殿，有傭人打開門，向皇帝行禮。
皇帝的衣袋太寬敞了——岐玉懷疑自己是一顆糖果彈珠，他已經在衣袋裏左右上下晃了很久。
頭暈暈……
從口袋縫隙裏，他面前見到此時走來的一個年輕人——溫青空，看著二十歲左右，也許更年少些，黑發，非常高挑，儀態很好，他的長相與皇帝不怎麽相似，氣質冷淡，面色蒼白，比之前更虛弱了。王都的冬天，溫青空穿得並不多，從襯衣領口就能見到他從脖頸到胸口的繃帶。
岐玉仔細端詳那處傷痕。
大概十分嚴重？
這家夥竟然這沒死，命很硬？
【沒想到柳序郕動作這麽快。】系統詫異，【接下來說不準他還會這麽幹。】
‘這種情況，打起來也正常。’
岐玉不以為意。
他們打起來也是因為你吧！
“陛下，我是在回來路上受的傷……攻擊我的人，我也不太清楚，您來看我，我很感謝。”溫青空語氣淡淡，聽不出任何驚喜，完全是客套。
他仍戴著一對藍寶石的水滴耳墜，光芒輕輕晃動。
皇帝：“你要註意身體。明天的凈化儀式難道你還去嗎？”
溫青空頷首：“每一年我都參加，今年也不例外，而且，我感覺皇宮這段時間有一些渾濁的氣息。”
“是嗎？”
“我的直覺。”
皇帝對宗教一向是不那麽感冒，溫青空對他如此漠視態度習以為常。
彼此做樣子關心了幾句，皇帝準備離開了。
人偶悄悄擡頭，瞥著站在門口的溫青空——青年一臉蒼白，宛如瘦削白楊樹。
如果能夠去除教會對溫青空的影響，那麽一切都將簡單許多……
“也許你該把溫青空從教會裏帶出來。”
岐玉若有所思。
皇帝看了眼衣袋裏的惡魔人偶，考慮著說：“我下令把他丟到邊境？但聖教會依然存在，結果是一樣的。”
岐玉心想，掌權者還是更想整垮聖教會的權威。
兩種方法都是可行的。
也許應該雙管齊下？
皇帝如今與聖教會對著幹，如果教會被成功打壓了，岐玉就打算返回南方的萊爾莊園，繼續過他的白玫瑰花日子了。
如此一想，他對皇帝說：“改變一個人不是那麽容易。”
“惡魔大人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得好想想。”
宿淩下了車，他過來接岐玉回玩具房，入眼就是空蕩蕩的前殿，傭人們都被譴走，年邁老皇帝恭敬稱呼一只迷你人偶為大人，這場景頗為詭異。
他與皇帝行禮，將人偶抱在懷中，仔細放進偽裝成小提琴盒子的人偶屋。
宿淩對外的身份是一位樂師，因而得了皇帝的青睞。
小提琴盒背面是鏤空的，人偶盤腿坐在裏邊，跨臺階時被搖來搖去。
乍一眼看過去，岐玉一臉沈思卻搖頭晃腦，仿佛想得入神。
“你在想什麽？”
“在想溫青空。”
“為什麽想他？”
“因為……還挺有趣的？”
皇帝為了權力可以擯棄信仰與孩子。溫青空與他不同，一個篤信神明的年輕人，尚且擁有對驅魔的熱忱之心，他們不是同一類人。
不論皇帝還是付北，都是因為心有欲念才投向惡魔的懷抱。
溫青空的欲望……是什麽？
這麽一想，這一任務很有挑戰性。
有點意思。
【……你想對男配下手，引誘他成為惡魔的奴隸！？】
‘是這麽想想而已，現在只是打算見個面，他還不知道我在皇宮吧。’
【你只是為了刺激Downtown！怎麽又來折騰配角？】
岐玉懶得理它。
他敲敲琴盒，對外面的巫師說：“送我回玩具房，把付北叫過來給我按摩。”
這陣子他一直被放在盒子裏，或者誰的口袋裏，有時候磕磕碰碰的，撞得小腿都青了，加之變成十五厘米人偶，走的路途也突然翻了倍，動不動就腰背酸痛。
惡魔無法用能量治愈自己，只能揉揉按按。
宿淩嘖道：“你這大小姐怪嬌氣的，但為什麽我不能給你按摩？”
“因為你沒輕沒重的，上次按得我很疼！”
人偶的短腿從琴盒伸出來，氣鼓鼓地踹了他一下。
宿淩頓時沒聲了，不怎麽情願地抱著岐玉回房間，看著他打室內電話把付北叫來。
付北其實也沒學過按摩——一般人也沒機會給十五厘米人偶按。
他就是像揉面團那樣，捏一捏，揉一揉。
人偶少年躺在小床上，脫了鞋襪，剛洗過澡，身上的花香更濃了。
膝蓋關節部分有金屬齒輪，手肘也是。
往下看，一對白嫩的小腿。
付北垂下眼，輕輕捏了捏，問：“這樣可以嗎，大人？”
“唔，再重一點……嗯，可以了。”
“惡魔大人最近太忙碌了，很辛苦。”
“說不定下個月就可以休息了？我猜的。”
“你得好好休息。”
付北輕輕揉了揉人偶的小腿，仿佛在碰一塊彈性軟面團，溫溫軟軟的。
在一旁看著的宿淩，都快忍不住揍人了。
該死……
——惡魔大少爺哼哼唧唧的，可愛捏！
——就不能拿個軟軟的東西載我們惡魔大人嗎（淚
——軟軟小惡魔，我截了好多圖……
——主播別氣，你也去學一門手藝啊~~
——嗚嗚嗚惡魔小人偶
這場按摩沒有持續多久，岐玉就趴著睡著了。
Zzzzzzz……
有人輕輕給他蓋了羽絨被子。
半夜醒過來，岐玉揉了揉眼睛。
嗯？
竟然還在玩具房裏。
燈已經關了，室內只剩下朦朧月光。
在他身旁趴桌子睡著的是一個黑發的年輕男人，一眼看就知道是付北。大概是已經睡熟了，岐玉湊近了只聽見一點呼吸的動靜。
另一邊的沙發，有個銀發黑皮的男巫拿著抱枕躺下睡覺，一雙長腿搭在扶手上。
為什麽不去臥室？這麽睡很不舒服吧。
岐玉疑惑。
他正想把兩人都搖醒，但他仔細看了看，付北睡得很沈，宿淩大概也是。
……算了，這幾天很累，讓奴隸們休息一下好了。
他輕輕打了個響指，用能量抓來了兩張毯子，十分粗糙地甩在兩人身上，自己下了床到床邊看夜景。
明天是凈化儀式，恐怕得和驅魔人、神父面對面了。
【你不擔心？】
‘大不了在皇宮化成惡魔形態，把教皇打趴下咯。’
【……來說點正事！】
【我的程序對Downtown得出了很多看法，但每次都不一樣，現在管理局對Downtown這個游戲也有很多分析。】
‘可能它就像人類的感情一樣多變吧。’
【你可以繼續試探它，以各種方式。】
系統做了允許。
管理局願意花費一個兩個無主世界去試探高維空間，只要得得到對應的信息。
【另一個時空、Downtown，它們都太神秘了。】
窗外是黑夜、微風、郁金香與月光。
岐玉眺望遠處，四處靜悄悄，一個人也無。
沒有角色，沒有Downtown游戲，只有他自己……就像他每一次都是孤零零地離開。
漆黑無邊的宇宙……
仿佛世界本是虛無的，是被人為填入了角色和設定。
……才不是！
我是真實存在的某某……其他人也有自己的靈魂。
‘Downtown和玩家都很奇怪。’
岐玉忖了忖說。
【玩家？】
他們是玩家，對Downtown這種跨時空游戲的了解卻太少了。
越想越奇怪。
【你是認為，他們對你有所隱瞞了？】
‘不一定是隱瞞……只是我的感覺。’
岐玉說不清楚。
那是一個科技發達到能穿梭時空，且以此制作游戲為樂的高維神秘世界……玩家們也許已經不是尋常人類？對世界的認知，也可能與他們截然不同。
少頃。
蓋著毯子熟睡的男巫宿淩，突然被什麽東西踩了踩臉。
還以為是蚊子，正要拍一下——
等等！
是惡魔大小姐？
他猛地清醒了。
視野裏，黑發人偶站在沙發扶手上，探出一只穿小皮鞋的腳用力地踩著他的臉頰。
……半夜有急事？
“怎麽了？”
宿淩連忙坐起來。
“你們Downtown游戲裏的玩家都是人類嗎？”
“不完全是……但我是人。”
“哦，也有非人種族？”
“是啊，等等，你為什麽失望，你更希望我是狗？”
“唔，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。”
“……怎麽突然問起這件事？”
“因為我好奇你們的世界。”
因為怕吵醒趴桌睡覺的付北，岐玉是悄悄彎下腰小聲說話的。
……看出來了。
大半夜不睡覺，把玩家叫醒。
人偶的眼裏，滿是疑惑和煩躁。
岐玉是被困在低維世界、受限於雙重系統的角色。
宿淩在心底嘆息。
他一遍遍來到這些副本、使用道具，就是為了陪岐玉過副本。
也許岐玉並不是他以為的那樣寂寞，但如果他在副本裏有個認識的夥伴，也許更舒服些，比如現在……可以半夜把人叫醒。
岐玉仍在沈思。
所以……Downtown究竟是什麽東西？
它背後真的是所謂的集團公司嗎？
如果不是，又是什麽構成？
受限於時代和科技，無法想象的另一種存在？
他滿頭的問號如有實質，即將沖破天花板。
“睡覺吧，大人。”宿淩溫聲說著，將他撈起來放在被子裏，“明天有大事發生，先休息。”
“好吧。”
岐玉只得不情不願地睡下了。
翌日凈化儀式開始，整座宮殿都要受到驅魔人與神父的潔凈，儀式定在十一月底的第二個星期五，一年一度，據說在此之後，惡魔們都將飛走離開皇宮。
岐玉不能留在宮殿之內，他幹脆藏在了皇帝的手杖裏。
他從高臺往下看，細鹽在空中飄灑。寒冷的冬夜，遠遠看去就好像落下了雪，聖水從空中迸濺，被聖箭擊碎瓶子，也飄在空中，抹成了一道彩虹，如同一場聖潔的禮，隆重而頗為美感。
岐玉看得津津有味。
但聖水的氣味飄散過來了，他只得難受地躲了躲。
透過手杖的鏤空花朵，岐玉再次見到底下烏泱泱的神父修士，出席凈化儀式的還有教皇與大主教，二人穿白袍與紅衣。不多久，戴高帽的教皇走了過來，他身上穿著滾金邊的白袍，戴著耳環。與曾經的皇帝不同，教皇年邁而精神，熱忱地與皇帝行禮，在他身旁，是路格蘭、溫青空。
這三人都向皇帝行禮，祝賀皇帝得到他的祖先從未有過的寧靜與和平，皇宮裏外不再受到惡魔的侵擾。
相當諷刺，他們說這些祝頌之語，而惡魔就在皇帝身旁。
此時的惡魔……
【……你快不行了？】
‘少胡說。’
【你狀態不好。】
身體昏昏沈沈地不太舒服，岐玉都沒力氣和系統說話了。整片場地、整個宮殿，都彌散著聖水的氣息，所有的宮殿都在噴灑聖水，編織成了密不透風的霧網。
而他也察覺到某種強烈的視線，長久地在四周逡巡。
是路格蘭。
面無表情的棕發少年，胸口掛著十字架，他的目光一寸寸往皇帝身周移動，最終停了下來。
此時教皇讓修士拿來了一個銀盆，倒滿聖水，再加上鹽，被遞到了皇帝身前。
皇帝露出一點疲憊和厭煩的神態：“不必了。”
“凈化儀式有這一步驟，去年也是這樣，”路格蘭在一旁缺乏表情地說，“陛下的身體已經逐漸康覆了，更需要驅除不祥氣息。”
教皇也勸他：“這是儀式，陛下。”
皇帝是世俗之主，理應接受神明祝福，可他已經不再信仰這位神了，神明根本沒有眷顧他，而是讓他折服在聖教會的控制之下，就連加冕也須有教皇首肯。
皇帝再也不願意，也不想去信仰了，何況，他早已把靈魂出賣給了魔鬼。
高臺上的氣氛，宛如冷風濃烈。
此時如霧氣的聖水從空中噴灑而過。路格蘭瞇起眼仰頭看去，聖水像一層無法揮發的白霧。
惡魔在這裏嗎。
身處制造彩虹的聖水之下，惡魔一定感到燒灼而痛苦。
溫青空此時也在做同樣的事，靜靜睨視在場的所有人。
惡魔，躲在哪裏？
他感受到了四周強烈的黑暗氣息。
溫青空垂首，雙耳的水滴藍鉆石在陽光下折射出強烈的光彩，在他胸前，十字架隨著他的動作微微傾斜。他擡起右手，握緊了十字架的頂端，聖水浸泡過的十字架正在發熱。
他請求神聖的主賜予他力量……控制徘徊的邪惡魔力。
皇帝的態度不變，徹底失去了耐心、握緊手杖，已經在爭吵邊緣。身旁的近侍解圍說道：“陛下身體不適……”
一行人很快不歡而散。
皇帝不配合，教皇拂袖而去。
岐玉默默目睹了全程。
大抵教皇也快要死了？畢竟皇帝已經不希望他活著。
好些身影倏然圍了過來，影影綽綽。
是誰？
岐玉納悶地瞇起眼，從鏤空處往外瞧。
大概是來關切皇帝的貴族……
咦。
夏明倫也在？
一頭金發的年輕伯爵，摘下禮帽與皇帝行禮，他與皇帝談笑得熟悉，很快就將一臉怒容的老皇帝變得稍微平靜了些。
“這兩位戴面具的是誰？”
夏明倫詫異。
——說的是皇帝身後，站著的一對年輕男人。
其中一位，頭發銀白，仿佛是位老人，身體卻高壯。
說完，他才想起來一樁皇宮秘聞，說是老皇帝養了樂師。
聽起來有些奇怪，但這不是近來皇宮最古怪的新聞。
另一邊與皇帝寒暄的，是一位穿黑格紋西服的年輕男人，戴眼鏡，氣質斯文舉止得體，只是他的眼神一直在四處移動。
另外的都是宮廷的貴族們，發覺皇帝生氣了，連忙來圓場。
旁人以為眾人正在關心皇帝，殊不知有好幾人只是看向他手杖頂端、鏤空花朵裏那只小小惡魔。
有的人沒找到，只得旁敲側擊。
等到皇帝回了自己的寢宮，命令傭人將聖水撤走。
付北打開了鉆石黃金雕刻的手杖裝飾——抱著膝蓋、蜷在裏邊的小惡魔緊緊閉著眼，大概是因為不舒服，面色蒼白，呼吸沈重，付北看到他泛紅的眼角，心裏霎時難受了起來。
……昨晚小惡魔還給他蓋了毯子。
如今在付北手中，人偶少年抱著膝蓋團成了一團，只看了他們一眼，又倦倦地闔上了眼睛，身體微微顫抖。
“聖水環境對他有強影響。”
宿淩皺了眉。
他是巫師，知道這種霧氣能持續很久，對惡魔十分不利。
現在，漫天都是聖水。
皇帝十分擔憂：“惡魔受傷了？”
付北沈默，在他看來，人偶就像一只邪惡精靈，經常在夜間悄悄出門，為了避免嚇到傭人們，岐玉總是避開宮廷的大路，去一些偏僻的地方閑逛。
付北時常陪他漫步，在深夜的花園、僻靜湖邊。偶爾撞見傭人，付北就假裝是自己有這種興趣，喜歡半夜出來散步，其實只要將視線往下一挪，就能見到郁金香花叢裏還藏著一只抱著花枝的迷你惡魔。
宿淩這時從袖中抽出了三張塔羅牌，顯然聖教會已經有了準備……教皇與驅魔人今日的強勢其實也已經說明了一切。
將臉埋在手心裏，岐玉既困又疼，他其實對皇宮沒有任何的興趣，只是想著能把此事解決，然後帶著這兩人回去萊爾莊園度假和旅行。
咻地一聲，在付北手中只有掌心大的人偶，突然變成了少年惡魔形態。
他坐在桌沿，黑色羽翼依然龐大有力，不斷扇動著。
惡魔少年穿著雪白的襯衣外套和短褲，面容蒼白，神色懨懨。
他穿長靴的腿，幾乎快撞上皇帝。
岐玉沒有避開，掀了掀眼皮說：“我沒有事……我討厭聖水的氣味。你知道吧，我也討厭教皇和另外兩個人。”
提及教皇，皇帝語氣沈沈：“我和你有一樣的想法。”
從桌子跳下去，收攏了翅膀，少年轉頭推開了一扇臥室門，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知道他是需要休息，付北去倒了杯水，宿淩則走進房門看他幾眼，問他吃不吃東西。
岐玉昏昏沈沈的，左耳進右耳出。
他對鏡解開襯衣扣子，想到今天在儀式上見到的二人。
路格蘭、溫青空。
他們已經發現了，皇宮深處有惡魔的足跡。
既然如此……今晚就去找其中一位玩玩？
在那之前，得先睡一覺。
等到再次蘇醒時已經是很久之後了。
岐玉掀開被子坐起身，險些不知今夕。
不出意料，臥室裏又多了兩個守夜的男人。
付北睡在沙發椅上，宿淩則在書桌後，臉上蓋著一本魔法史。
岐玉安靜地離開了臥室。
既然恢覆了，就先出門找人吧，探索一下神父與驅魔人的生活。
只要活著，人就一定有未完的欲望。
男主、男配……他們想要什麽？
深夜靜悄悄。
無人註意到月下花園裏的詭異場景——惡魔少年慢慢踱步而去，他依然如往日那般輕盈，黑濃翅膀遮天蔽日，
他微微打了個哈欠，一只手掩著下半張臉，像是隨時要給誰一個飛吻。
深夜時分，岐玉不去散步，而是悄悄潛入到了某處宮殿。
一開始，他們沒有察覺到就是同一只惡魔。
宮廷的耳目不多，溫青空直到今日才收到關於皇帝近來行徑的詳細記述。上面寫著皇帝似乎迷戀上了玩具、珠寶以及豪車，各種年輕人才有的喜好，旁人常見到他與玩偶們說話，甚至新建了一間玩偶房，給人感覺像是患上了精神疾病。在那其中有許多是動物玩偶，更多的是人形玩偶。
溫青空看得眉間微皺。
人形玩偶最容易引來邪靈惡魔，因為它們是太過肖似人類，卻又不是人的東西。
就像之前他曾經見過的某個惡魔人偶。
下午，溫青空收到了一個女傭的證詞，她認為皇帝患上了癔癥，時常對人偶說話，甚至稱呼人偶為“大人”。這種證詞甚至足以將皇帝送進宗教裁判所了，當然，他是皇帝，證明皇帝信仰異端不那麽容易。
根據女傭的描述，皇帝與手裏的那只人偶，關系似乎相當親密。
溫青空問女傭：“那只人偶是什麽模樣？誰制作的？”
女傭描述了人偶的長相，重覆地用了同樣的詞，美麗、美貌，白皙，綠眼睛、淚痣、長發……
溫青空這才意識到了問題嚴重性。
——萊爾莊園的惡魔逃到這裏來了，蠱惑了皇帝！
他當即打算去找工匠了解，但沒能聯系上對方。
深夜，溫青空才回到宮殿。
水流緩緩淌過他的面孔、身體。
在關了燈的漆黑浴室，溫青空開始陷入冥想。四周的水聲漸漸遠去，他調整著自己的呼吸。
不多久，溫青空卻聽到了一些細微的聲響……愈來愈明顯的動靜打斷了他的想象。
一對耳環被放在桌面上，他聽到寶石和光滑的桌面發出一些細微的摩擦聲，就好像有一只野貓闖入，爪子玩弄似的撥弄那對耳墜，水滴形狀的藍鉆石被輕輕撥動著。也許就是一只不知道從哪兒溜進來的貓，他知道皇帝這陣子養了一些寵物。
依然沒有睜開眼的溫青空，直到幾秒之後才察覺到不對勁。
他感覺到了一種濃烈的、黑暗的氣息……
溫青空猛地拉開了浴簾，但定睛一看，聲音與人影一樣也沒有。
他喘息著抹去臉上的水痕，打開浴室的燈。
他濕淋淋、赤果地走出來，踩在地板上，瓷磚發出了一些沈悶聲響。
整個浴室只有他一個人。
當初之所以被選中培養做了神父、驅魔學的研習者，不是因為皇子身份，而是因為溫青空是這一批修士裏對黑暗氣息最敏銳的人。
他平緩自己的呼吸，感受著四周的氣流，那股黑暗感覺從未消失，甚至在那股黑暗之外，他還感知到了一股不屬於浴室的、新鮮花朵般的氣息，夾雜著一絲露水般的潮濕……是誰從外面的花園剛回來？
溫青空驟然往上望，在浴室天花板上竟懸浮著一個人影。
一對羽翼……濃黑如夜色，羽毛輕輕翕動。
惡魔少年伸展著翅膀，輕盈地停在空中，他穿著短褲、黑襯衣與質地昂貴的西服外套，腿還穿著到小腿的襪子，豎條紋讓他的腿看起來像是更長。
在他背後，惡魔的尾巴也慢慢垂下來。
一支細細的尾巴，頂端是一顆柔軟黑桃心，輕輕打在溫青空的肩上，一下又一下。
美貌的惡魔少年，張開的羽翼幾乎將浴室上空都填滿，幾乎快裹不下這對張開的翅膀，黑霧般的長發之間是一張蒼白而愉悅的臉。
“抱歉呢，不知道你在洗澡。”岐玉眨了眨眼睛，微微笑著說，“你沈默，是因為不願意見我嗎？可你一直在找我。”
“你可以不在我洗澡的時候進來。”
溫青空冷冷看了他一眼，從架子拿了一件浴袍穿上。
人類洗澡，小貓探頭.jpg（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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魔鬼，奴仆，巫師。
邪惡的三人組合。
外加一個在宮外的王都商人……
一時間，惡魔玩具房已經擠著好幾個男人了。
男巫坐在岐玉身旁，一只手臂橫在沙發背上，語氣十分不屑：“你來幹什麽？”
柳序郕莞爾說：“為了與岐玉見面……我怎麽能不來呢。”
“我也經常和他見面，見得比你多多了。”
“這可不一定。”
付北不吭聲，低頭瞥著岐玉的黑桃心尾巴，悄悄伸手摸了一下。
岐玉見狀仔細看了看三人，奇道：“你們是準備打架了嗎？”
柳序郕無奈：“寶寶，你好像很喜歡看別人打架。”
“看看你們打架而已，我又沒讓你們幹別的事，這也不行嗎？”
岐玉不高興了。
他這次都沒有搖旗吶喊。
“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，我也喜歡看他們打架。”
柳序郕誠懇解釋。
宿淩冷冷嗤了聲，起身去給岐玉倒蜂蜜牛奶。
岐玉如今住的房間，是皇帝特意設下的玩具房，距離皇帝的臥室不遠不近。宮廷裏人多眼雜，為了避免麻煩，他大部分時間都是以人偶的方式出現。
也就是今天叫柳序郕上門，他才變成了惡魔形態。
咻~
他又變成了迷你人偶。
“寶寶今天讓我過來，是因為路格蘭溫青空的事？我聽說了他們的一些消息……現在應該從南邊那兒回來了。”柳序郕的語氣，如同在談論王都氣候，“在路上讓人做過幾次意外，可惜他們都沒死。”
人偶沒有立刻發表答覆，而是在茶幾上背著手走來走去地思考。他今天身上穿的是靛藍西服套裝，玩偶的衣服設計通常都誇張化，羽毛、黃金與綠寶石點綴的外套與黑襯衣，底下是短褲和一雙及膝長靴，只露著一小截大腿，仔細一看，長發裏也編了幾道細辮子。
他走來走去，在場男人們的視線就隨著他的身影不斷移動，直到他一停下來，就有兩個男人朝他伸手，手心朝上，這是邀請岐玉坐上來的意思。
“溫青空受傷，我就猜到是你幹的……他今天就要回皇宮，皇帝打算去探望他。”人偶在付北的手裏坐下來，“我也打算去瞧瞧。”
柳序郕奇道：“你計劃給他的傷口下咒？”
“這種事如果發生了，肯定是皇帝做的。”
岐玉說。
被送去聖教會撫養的皇子，與皇帝不睦，這早就不是秘聞了，甚至聖教會都支持溫青空做新皇，就等著皇帝死了。
“你最近在做什麽？”
他又問柳序郕。
“我在處理邊境那些事，還有路格蘭那兒……稍微忙了些，你這陣子先待在皇帝身邊比較好，如果有什麽事，務必通知我。”
“到時候說吧。”
岐玉晃著腿，他是認為不會再有什麽意外了。
皇帝恢覆了健康，野心勃勃，如今一意懲治聖教會與大貴族。
過完國慶日，聖教會就自顧不暇了。
接下來就是謀殺時間……
岐玉拿了一把小折扇，輕輕扇著風。
室內安安靜靜，三個男人都低頭看著他。
事情已經談完了，柳序郕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，甚至轉過眼開始端詳桌上的一套迷你桌椅，玩具房的所有玩具，恐怕都是給岐玉準備的。
見柳序郕不打算離開，岐玉幹脆把他留下來吃一頓午餐。
算起來一共四個人，方桌剛剛好。
當然，人偶不需要座位，他都是在紙巾盒上坐著。
這一次，投餵他的人變成了三個。
付北：“喝一口你上次喜歡吃的梅子湯。”
宿淩：“先吃肉再說。”
柳序郕：“寶寶，來一口奶油面包。”
接踵而來的叉子勺子各種食物……
唔。
太飽了！
最後嘬了一口玉米湯，岐玉慢吞吞躺倒在桌布上。
他說：“不吃了。”
旁人的視角，一只迷你人偶在桌上躺平了，時不時翻了身踢踢紙巾盒。
柳序郕十分關切：“是不是吃撐了？我幫你揉揉肚子？”
“不要……”岐玉揉了下眼睛，“我去休息了，你們自己吃吧。”
說著，人偶就從桌上一躍而下。
他一走，三個男人都如同嚼蠟，迅速結束了午餐。
在皇宮的日子，岐玉大部分時候都在皇帝身邊。
皇帝出賣靈魂做了魔鬼的奴隸，也更厭惡聖教會的存在。
午睡之後，宿淩帶著人偶岐玉去見皇帝。
裝潢豪華的書房特意放下了一張矮書桌，人偶就坐在上邊，身材高大的另外兩個男人，也只能坐著過於矮短的椅子。皇帝已經不必再坐輪椅了，他已然蒼老的面容煥發光彩，不再混濁。
他對惡魔之力深信不疑，也深知這一消息必須在眾人面前隱瞞，否則聖教會就得大做文章。
“明天就是宮廷凈化儀式了。”惡魔人偶托腮說，“聖教會得有很多人過來。”
人偶有點嬰兒肥，雙手捧著臉，臉頰就擠出了一點軟肉。
他每次一本正經講話，宿淩都得仔細研究半晌，越看越覺得可愛。
……與欺負人的時候完全不同。
宿淩一邊看他，一邊轉轉手裏的腕表。
腕表是皇帝贈予的禮物之一，宿淩現在名義上是皇帝的寵臣，還被封了個伯爵，但其實只是給岐玉打幌子而已。
岐玉與皇帝再次說起聖教會。
聖教會的教廷機構，目前已經取代部分自治州官僚體系，與兩個獨立國簽下協約，皇帝不滿已久，如今他身邊有了惡魔，開始認為時機漸漸成熟。
也是這個原因，皇帝決定去探望那位長在教廷裏的皇子溫青空。
“只是探望嗎？”
岐玉直白問他。
皇帝不假思索：“溫青空還沒有到必須死的程度。”
以後就不一定了？
岐玉無所謂這種劇情走，但如果皇子被父親所殺，系統一定又要尖叫了。
三、二、一……
【你們都在幹什麽！！不是說好是實驗一下Downtown的反應嗎？？能不能盼點好的，把劇情攪亂成這樣……】
‘溫青空那麽重要，既是神父，又是皇子，戲份很重，怎麽也不會這麽快就死了的。’
我只是好奇，這一次Downtown游戲為什麽沒有出來阻止我？他們到底是以什麽標準來判斷的？’
【可能他只是想震懾你？】
是嗎。
……真討厭。
皇帝的兒子很多，作為君主他幾乎都不與他們往來。溫青空是他的小兒子，這一次在返回王都的路上遭遇了，襲擊者目前還沒有捉到，這個時間點，那位幕後黑手大概正在宮外的柳氏豪宅裏喝下午茶。
皇帝打算去探望溫青空，只是做表面功夫而已——所有人都這麽想。
皇子們住在遠離皇帝寢宮的另一片宮殿，傭人們一早就知道了皇帝來訪，無一不認為這是皇帝自己在做做樣子。
但他們並不知道，皇帝肩上還坐著一只操縱他的惡魔。
當然，在去往宮殿的車上，為了避免被認出來，岐玉還是決定一頭紮進大衣口袋裏。
皇帝穿了一件厚鬥篷，戴高帽，乍一看是氣勢洶洶，溫青空的傭人們都很驚訝。皇帝這陣子……好像回光返照了？身體一下子硬朗了起來。
到了宮殿，有傭人打開門，向皇帝行禮。
皇帝的衣袋太寬敞了——岐玉懷疑自己是一顆糖果彈珠，他已經在衣袋裏左右上下晃了很久。
頭暈暈……
從口袋縫隙裏，他面前見到此時走來的一個年輕人——溫青空，看著二十歲左右，也許更年少些，黑發，非常高挑，儀態很好，他的長相與皇帝不怎麽相似，氣質冷淡，面色蒼白，比之前更虛弱了。王都的冬天，溫青空穿得並不多，從襯衣領口就能見到他從脖頸到胸口的繃帶。
岐玉仔細端詳那處傷痕。
大概十分嚴重？
這家夥竟然這沒死，命很硬？
【沒想到柳序郕動作這麽快。】系統詫異，【接下來說不準他還會這麽幹。】
‘這種情況，打起來也正常。’
岐玉不以為意。
他們打起來也是因為你吧！
“陛下，我是在回來路上受的傷……攻擊我的人，我也不太清楚，您來看我，我很感謝。”溫青空語氣淡淡，聽不出任何驚喜，完全是客套。
他仍戴著一對藍寶石的水滴耳墜，光芒輕輕晃動。
皇帝：“你要註意身體。明天的凈化儀式難道你還去嗎？”
溫青空頷首：“每一年我都參加，今年也不例外，而且，我感覺皇宮這段時間有一些渾濁的氣息。”
“是嗎？”
“我的直覺。”
皇帝對宗教一向是不那麽感冒，溫青空對他如此漠視態度習以為常。
彼此做樣子關心了幾句，皇帝準備離開了。
人偶悄悄擡頭，瞥著站在門口的溫青空——青年一臉蒼白，宛如瘦削白楊樹。
如果能夠去除教會對溫青空的影響，那麽一切都將簡單許多……
“也許你該把溫青空從教會裏帶出來。”
岐玉若有所思。
皇帝看了眼衣袋裏的惡魔人偶，考慮著說：“我下令把他丟到邊境？但聖教會依然存在，結果是一樣的。”
岐玉心想，掌權者還是更想整垮聖教會的權威。
兩種方法都是可行的。
也許應該雙管齊下？
皇帝如今與聖教會對著幹，如果教會被成功打壓了，岐玉就打算返回南方的萊爾莊園，繼續過他的白玫瑰花日子了。
如此一想，他對皇帝說：“改變一個人不是那麽容易。”
“惡魔大人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得好想想。”
宿淩下了車，他過來接岐玉回玩具房，入眼就是空蕩蕩的前殿，傭人們都被譴走，年邁老皇帝恭敬稱呼一只迷你人偶為大人，這場景頗為詭異。
他與皇帝行禮，將人偶抱在懷中，仔細放進偽裝成小提琴盒子的人偶屋。
宿淩對外的身份是一位樂師，因而得了皇帝的青睞。
小提琴盒背面是鏤空的，人偶盤腿坐在裏邊，跨臺階時被搖來搖去。
乍一眼看過去，岐玉一臉沈思卻搖頭晃腦，仿佛想得入神。
“你在想什麽？”
“在想溫青空。”
“為什麽想他？”
“因為……還挺有趣的？”
皇帝為了權力可以擯棄信仰與孩子。溫青空與他不同，一個篤信神明的年輕人，尚且擁有對驅魔的熱忱之心，他們不是同一類人。
不論皇帝還是付北，都是因為心有欲念才投向惡魔的懷抱。
溫青空的欲望……是什麽？
這麽一想，這一任務很有挑戰性。
有點意思。
【……你想對男配下手，引誘他成為惡魔的奴隸！？】
‘是這麽想想而已，現在只是打算見個面，他還不知道我在皇宮吧。’
【你只是為了刺激Downtown！怎麽又來折騰配角？】
岐玉懶得理它。
他敲敲琴盒，對外面的巫師說：“送我回玩具房，把付北叫過來給我按摩。”
這陣子他一直被放在盒子裏，或者誰的口袋裏，有時候磕磕碰碰的，撞得小腿都青了，加之變成十五厘米人偶，走的路途也突然翻了倍，動不動就腰背酸痛。
惡魔無法用能量治愈自己，只能揉揉按按。
宿淩嘖道：“你這大小姐怪嬌氣的，但為什麽我不能給你按摩？”
“因為你沒輕沒重的，上次按得我很疼！”
人偶的短腿從琴盒伸出來，氣鼓鼓地踹了他一下。
宿淩頓時沒聲了，不怎麽情願地抱著岐玉回房間，看著他打室內電話把付北叫來。
付北其實也沒學過按摩——一般人也沒機會給十五厘米人偶按。
他就是像揉面團那樣，捏一捏，揉一揉。
人偶少年躺在小床上，脫了鞋襪，剛洗過澡，身上的花香更濃了。
膝蓋關節部分有金屬齒輪，手肘也是。
往下看，一對白嫩的小腿。
付北垂下眼，輕輕捏了捏，問：“這樣可以嗎，大人？”
“唔，再重一點……嗯，可以了。”
“惡魔大人最近太忙碌了，很辛苦。”
“說不定下個月就可以休息了？我猜的。”
“你得好好休息。”
付北輕輕揉了揉人偶的小腿，仿佛在碰一塊彈性軟面團，溫溫軟軟的。
在一旁看著的宿淩，都快忍不住揍人了。
該死……
——惡魔大少爺哼哼唧唧的，可愛捏！
——就不能拿個軟軟的東西載我們惡魔大人嗎（淚
——軟軟小惡魔，我截了好多圖……
——主播別氣，你也去學一門手藝啊~~
——嗚嗚嗚惡魔小人偶
這場按摩沒有持續多久，岐玉就趴著睡著了。
Zzzzzzz……
有人輕輕給他蓋了羽絨被子。
半夜醒過來，岐玉揉了揉眼睛。
嗯？
竟然還在玩具房裏。
燈已經關了，室內只剩下朦朧月光。
在他身旁趴桌子睡著的是一個黑發的年輕男人，一眼看就知道是付北。大概是已經睡熟了，岐玉湊近了只聽見一點呼吸的動靜。
另一邊的沙發，有個銀發黑皮的男巫拿著抱枕躺下睡覺，一雙長腿搭在扶手上。
為什麽不去臥室？這麽睡很不舒服吧。
岐玉疑惑。
他正想把兩人都搖醒，但他仔細看了看，付北睡得很沈，宿淩大概也是。
……算了，這幾天很累，讓奴隸們休息一下好了。
他輕輕打了個響指，用能量抓來了兩張毯子，十分粗糙地甩在兩人身上，自己下了床到床邊看夜景。
明天是凈化儀式，恐怕得和驅魔人、神父面對面了。
【你不擔心？】
‘大不了在皇宮化成惡魔形態，把教皇打趴下咯。’
【……來說點正事！】
【我的程序對Downtown得出了很多看法，但每次都不一樣，現在管理局對Downtown這個游戲也有很多分析。】
‘可能它就像人類的感情一樣多變吧。’
【你可以繼續試探它，以各種方式。】
系統做了允許。
管理局願意花費一個兩個無主世界去試探高維空間，只要得得到對應的信息。
【另一個時空、Downtown，它們都太神秘了。】
窗外是黑夜、微風、郁金香與月光。
岐玉眺望遠處，四處靜悄悄，一個人也無。
沒有角色，沒有Downtown游戲，只有他自己……就像他每一次都是孤零零地離開。
漆黑無邊的宇宙……
仿佛世界本是虛無的，是被人為填入了角色和設定。
……才不是！
我是真實存在的某某……其他人也有自己的靈魂。
‘Downtown和玩家都很奇怪。’
岐玉忖了忖說。
【玩家？】
他們是玩家，對Downtown這種跨時空游戲的了解卻太少了。
越想越奇怪。
【你是認為，他們對你有所隱瞞了？】
‘不一定是隱瞞……只是我的感覺。’
岐玉說不清楚。
那是一個科技發達到能穿梭時空，且以此制作游戲為樂的高維神秘世界……玩家們也許已經不是尋常人類？對世界的認知，也可能與他們截然不同。
少頃。
蓋著毯子熟睡的男巫宿淩，突然被什麽東西踩了踩臉。
還以為是蚊子，正要拍一下——
等等！
是惡魔大小姐？
他猛地清醒了。
視野裏，黑發人偶站在沙發扶手上，探出一只穿小皮鞋的腳用力地踩著他的臉頰。
……半夜有急事？
“怎麽了？”
宿淩連忙坐起來。
“你們Downtown游戲裏的玩家都是人類嗎？”
“不完全是……但我是人。”
“哦，也有非人種族？”
“是啊，等等，你為什麽失望，你更希望我是狗？”
“唔，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。”
“……怎麽突然問起這件事？”
“因為我好奇你們的世界。”
因為怕吵醒趴桌睡覺的付北，岐玉是悄悄彎下腰小聲說話的。
……看出來了。
大半夜不睡覺，把玩家叫醒。
人偶的眼裏，滿是疑惑和煩躁。
岐玉是被困在低維世界、受限於雙重系統的角色。
宿淩在心底嘆息。
他一遍遍來到這些副本、使用道具，就是為了陪岐玉過副本。
也許岐玉並不是他以為的那樣寂寞，但如果他在副本裏有個認識的夥伴，也許更舒服些，比如現在……可以半夜把人叫醒。
岐玉仍在沈思。
所以……Downtown究竟是什麽東西？
它背後真的是所謂的集團公司嗎？
如果不是，又是什麽構成？
受限於時代和科技，無法想象的另一種存在？
他滿頭的問號如有實質，即將沖破天花板。
“睡覺吧，大人。”宿淩溫聲說著，將他撈起來放在被子裏，“明天有大事發生，先休息。”
“好吧。”
岐玉只得不情不願地睡下了。
翌日凈化儀式開始，整座宮殿都要受到驅魔人與神父的潔凈，儀式定在十一月底的第二個星期五，一年一度，據說在此之後，惡魔們都將飛走離開皇宮。
岐玉不能留在宮殿之內，他幹脆藏在了皇帝的手杖裏。
他從高臺往下看，細鹽在空中飄灑。寒冷的冬夜，遠遠看去就好像落下了雪，聖水從空中迸濺，被聖箭擊碎瓶子，也飄在空中，抹成了一道彩虹，如同一場聖潔的禮，隆重而頗為美感。
岐玉看得津津有味。
但聖水的氣味飄散過來了，他只得難受地躲了躲。
透過手杖的鏤空花朵，岐玉再次見到底下烏泱泱的神父修士，出席凈化儀式的還有教皇與大主教，二人穿白袍與紅衣。不多久，戴高帽的教皇走了過來，他身上穿著滾金邊的白袍，戴著耳環。與曾經的皇帝不同，教皇年邁而精神，熱忱地與皇帝行禮，在他身旁，是路格蘭、溫青空。
這三人都向皇帝行禮，祝賀皇帝得到他的祖先從未有過的寧靜與和平，皇宮裏外不再受到惡魔的侵擾。
相當諷刺，他們說這些祝頌之語，而惡魔就在皇帝身旁。
此時的惡魔……
【……你快不行了？】
‘少胡說。’
【你狀態不好。】
身體昏昏沈沈地不太舒服，岐玉都沒力氣和系統說話了。整片場地、整個宮殿，都彌散著聖水的氣息，所有的宮殿都在噴灑聖水，編織成了密不透風的霧網。
而他也察覺到某種強烈的視線，長久地在四周逡巡。
是路格蘭。
面無表情的棕發少年，胸口掛著十字架，他的目光一寸寸往皇帝身周移動，最終停了下來。
此時教皇讓修士拿來了一個銀盆，倒滿聖水，再加上鹽，被遞到了皇帝身前。
皇帝露出一點疲憊和厭煩的神態：“不必了。”
“凈化儀式有這一步驟，去年也是這樣，”路格蘭在一旁缺乏表情地說，“陛下的身體已經逐漸康覆了，更需要驅除不祥氣息。”
教皇也勸他：“這是儀式，陛下。”
皇帝是世俗之主，理應接受神明祝福，可他已經不再信仰這位神了，神明根本沒有眷顧他，而是讓他折服在聖教會的控制之下，就連加冕也須有教皇首肯。
皇帝再也不願意，也不想去信仰了，何況，他早已把靈魂出賣給了魔鬼。
高臺上的氣氛，宛如冷風濃烈。
此時如霧氣的聖水從空中噴灑而過。路格蘭瞇起眼仰頭看去，聖水像一層無法揮發的白霧。
惡魔在這裏嗎。
身處制造彩虹的聖水之下，惡魔一定感到燒灼而痛苦。
溫青空此時也在做同樣的事，靜靜睨視在場的所有人。
惡魔，躲在哪裏？
他感受到了四周強烈的黑暗氣息。
溫青空垂首，雙耳的水滴藍鉆石在陽光下折射出強烈的光彩，在他胸前，十字架隨著他的動作微微傾斜。他擡起右手，握緊了十字架的頂端，聖水浸泡過的十字架正在發熱。
他請求神聖的主賜予他力量……控制徘徊的邪惡魔力。
皇帝的態度不變，徹底失去了耐心、握緊手杖，已經在爭吵邊緣。身旁的近侍解圍說道：“陛下身體不適……”
一行人很快不歡而散。
皇帝不配合，教皇拂袖而去。
岐玉默默目睹了全程。
大抵教皇也快要死了？畢竟皇帝已經不希望他活著。
好些身影倏然圍了過來，影影綽綽。
是誰？
岐玉納悶地瞇起眼，從鏤空處往外瞧。
大概是來關切皇帝的貴族……
咦。
夏明倫也在？
一頭金發的年輕伯爵，摘下禮帽與皇帝行禮，他與皇帝談笑得熟悉，很快就將一臉怒容的老皇帝變得稍微平靜了些。
“這兩位戴面具的是誰？”
夏明倫詫異。
——說的是皇帝身後，站著的一對年輕男人。
其中一位，頭發銀白，仿佛是位老人，身體卻高壯。
說完，他才想起來一樁皇宮秘聞，說是老皇帝養了樂師。
聽起來有些奇怪，但這不是近來皇宮最古怪的新聞。
另一邊與皇帝寒暄的，是一位穿黑格紋西服的年輕男人，戴眼鏡，氣質斯文舉止得體，只是他的眼神一直在四處移動。
另外的都是宮廷的貴族們，發覺皇帝生氣了，連忙來圓場。
旁人以為眾人正在關心皇帝，殊不知有好幾人只是看向他手杖頂端、鏤空花朵裏那只小小惡魔。
有的人沒找到，只得旁敲側擊。
等到皇帝回了自己的寢宮，命令傭人將聖水撤走。
付北打開了鉆石黃金雕刻的手杖裝飾——抱著膝蓋、蜷在裏邊的小惡魔緊緊閉著眼，大概是因為不舒服，面色蒼白，呼吸沈重，付北看到他泛紅的眼角，心裏霎時難受了起來。
……昨晚小惡魔還給他蓋了毯子。
如今在付北手中，人偶少年抱著膝蓋團成了一團，只看了他們一眼，又倦倦地闔上了眼睛，身體微微顫抖。
“聖水環境對他有強影響。”
宿淩皺了眉。
他是巫師，知道這種霧氣能持續很久，對惡魔十分不利。
現在，漫天都是聖水。
皇帝十分擔憂：“惡魔受傷了？”
付北沈默，在他看來，人偶就像一只邪惡精靈，經常在夜間悄悄出門，為了避免嚇到傭人們，岐玉總是避開宮廷的大路，去一些偏僻的地方閑逛。
付北時常陪他漫步，在深夜的花園、僻靜湖邊。偶爾撞見傭人，付北就假裝是自己有這種興趣，喜歡半夜出來散步，其實只要將視線往下一挪，就能見到郁金香花叢裏還藏著一只抱著花枝的迷你惡魔。
宿淩這時從袖中抽出了三張塔羅牌，顯然聖教會已經有了準備……教皇與驅魔人今日的強勢其實也已經說明了一切。
將臉埋在手心裏，岐玉既困又疼，他其實對皇宮沒有任何的興趣，只是想著能把此事解決，然後帶著這兩人回去萊爾莊園度假和旅行。
咻地一聲，在付北手中只有掌心大的人偶，突然變成了少年惡魔形態。
他坐在桌沿，黑色羽翼依然龐大有力，不斷扇動著。
惡魔少年穿著雪白的襯衣外套和短褲，面容蒼白，神色懨懨。
他穿長靴的腿，幾乎快撞上皇帝。
岐玉沒有避開，掀了掀眼皮說：“我沒有事……我討厭聖水的氣味。你知道吧，我也討厭教皇和另外兩個人。”
提及教皇，皇帝語氣沈沈：“我和你有一樣的想法。”
從桌子跳下去，收攏了翅膀，少年轉頭推開了一扇臥室門，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知道他是需要休息，付北去倒了杯水，宿淩則走進房門看他幾眼，問他吃不吃東西。
岐玉昏昏沈沈的，左耳進右耳出。
他對鏡解開襯衣扣子，想到今天在儀式上見到的二人。
路格蘭、溫青空。
他們已經發現了，皇宮深處有惡魔的足跡。
既然如此……今晚就去找其中一位玩玩？
在那之前，得先睡一覺。
等到再次蘇醒時已經是很久之後了。
岐玉掀開被子坐起身，險些不知今夕。
不出意料，臥室裏又多了兩個守夜的男人。
付北睡在沙發椅上，宿淩則在書桌後，臉上蓋著一本魔法史。
岐玉安靜地離開了臥室。
既然恢覆了，就先出門找人吧，探索一下神父與驅魔人的生活。
只要活著，人就一定有未完的欲望。
男主、男配……他們想要什麽？
深夜靜悄悄。
無人註意到月下花園裏的詭異場景——惡魔少年慢慢踱步而去，他依然如往日那般輕盈，黑濃翅膀遮天蔽日，
他微微打了個哈欠，一只手掩著下半張臉，像是隨時要給誰一個飛吻。
深夜時分，岐玉不去散步，而是悄悄潛入到了某處宮殿。
一開始，他們沒有察覺到就是同一只惡魔。
宮廷的耳目不多，溫青空直到今日才收到關於皇帝近來行徑的詳細記述。上面寫著皇帝似乎迷戀上了玩具、珠寶以及豪車，各種年輕人才有的喜好，旁人常見到他與玩偶們說話，甚至新建了一間玩偶房，給人感覺像是患上了精神疾病。在那其中有許多是動物玩偶，更多的是人形玩偶。
溫青空看得眉間微皺。
人形玩偶最容易引來邪靈惡魔，因為它們是太過肖似人類，卻又不是人的東西。
就像之前他曾經見過的某個惡魔人偶。
下午，溫青空收到了一個女傭的證詞，她認為皇帝患上了癔癥，時常對人偶說話，甚至稱呼人偶為“大人”。這種證詞甚至足以將皇帝送進宗教裁判所了，當然，他是皇帝，證明皇帝信仰異端不那麽容易。
根據女傭的描述，皇帝與手裏的那只人偶，關系似乎相當親密。
溫青空問女傭：“那只人偶是什麽模樣？誰制作的？”
女傭描述了人偶的長相，重覆地用了同樣的詞，美麗、美貌，白皙，綠眼睛、淚痣、長發……
溫青空這才意識到了問題嚴重性。
——萊爾莊園的惡魔逃到這裏來了，蠱惑了皇帝！
他當即打算去找工匠了解，但沒能聯系上對方。
深夜，溫青空才回到宮殿。
水流緩緩淌過他的面孔、身體。
在關了燈的漆黑浴室，溫青空開始陷入冥想。四周的水聲漸漸遠去，他調整著自己的呼吸。
不多久，溫青空卻聽到了一些細微的聲響……愈來愈明顯的動靜打斷了他的想象。
一對耳環被放在桌面上，他聽到寶石和光滑的桌面發出一些細微的摩擦聲，就好像有一只野貓闖入，爪子玩弄似的撥弄那對耳墜，水滴形狀的藍鉆石被輕輕撥動著。也許就是一只不知道從哪兒溜進來的貓，他知道皇帝這陣子養了一些寵物。
依然沒有睜開眼的溫青空，直到幾秒之後才察覺到不對勁。
他感覺到了一種濃烈的、黑暗的氣息……
溫青空猛地拉開了浴簾，但定睛一看，聲音與人影一樣也沒有。
他喘息著抹去臉上的水痕，打開浴室的燈。
他濕淋淋、赤果地走出來，踩在地板上，瓷磚發出了一些沈悶聲響。
整個浴室只有他一個人。
當初之所以被選中培養做了神父、驅魔學的研習者，不是因為皇子身份，而是因為溫青空是這一批修士裏對黑暗氣息最敏銳的人。
他平緩自己的呼吸，感受著四周的氣流，那股黑暗感覺從未消失，甚至在那股黑暗之外，他還感知到了一股不屬於浴室的、新鮮花朵般的氣息，夾雜著一絲露水般的潮濕……是誰從外面的花園剛回來？
溫青空驟然往上望，在浴室天花板上竟懸浮著一個人影。
一對羽翼……濃黑如夜色，羽毛輕輕翕動。
惡魔少年伸展著翅膀，輕盈地停在空中，他穿著短褲、黑襯衣與質地昂貴的西服外套，腿還穿著到小腿的襪子，豎條紋讓他的腿看起來像是更長。
在他背後，惡魔的尾巴也慢慢垂下來。
一支細細的尾巴，頂端是一顆柔軟黑桃心，輕輕打在溫青空的肩上，一下又一下。
美貌的惡魔少年，張開的羽翼幾乎將浴室上空都填滿，幾乎快裹不下這對張開的翅膀，黑霧般的長發之間是一張蒼白而愉悅的臉。
“抱歉呢，不知道你在洗澡。”岐玉眨了眨眼睛，微微笑著說，“你沈默，是因為不願意見我嗎？可你一直在找我。”
“你可以不在我洗澡的時候進來。”
溫青空冷冷看了他一眼，從架子拿了一件浴袍穿上。
人類洗澡，小貓探頭.jpg（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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